叶落之日

wancc77

抱着PS2从专卖店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的车。
　　　　我觉得我的眼睛忽然间有点恍惚，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冰冷的夕阳之中，就
　　连空气中的风也是捉摸不定的，而他那辆深灰色的车子，就那么安静地停在那里，在落叶
　　纷纷之中，这几乎简直是一种奢侈。
　　　　那个男孩子，他已经在这座城市里了吗？
　　　　一下子，我就想起了他的声音，和那一双能牢牢握住手柄的手。
　　　　　　　　　　　　　　　　　　　
　　　　　　　　　　　　　　　　　　　
　　　　那个时候，男孩说，“你是游戏机，我是游戏，我们在一起时，会很快乐，我离开你
　　的时候，你就会发疯地想我。”
　　　　我就非常不屑地转头，“那我可以自己去买游戏呀。”
　　　　于是他微笑，然后很认真地拍拍我的肩膀，“要买正版，知道吗？”
　　　　我便吁了口气，不理他。
　　　　　　　　　　　　　　　　　　　
　　　　　　　　　　　　　　　　　　　
　　　　不过后来男孩真的带来好多游戏。其实仔细想一想，也没有太多，只是够了我这个菜
　　鸟瞎折腾而已。
　　　　　　　　　　　　　　　　　　　
　　　　　　　　　　　　　　　　　　　
　　　　PS2还挺沉，就这么抱着它，我的手臂已经有点酸了。风又有节奏地吹了几阵，吹得
　　我的头发都慌慌乱乱的。我想我该走了，可是腿却不由自主地迈向了相反的方向——对了
　　，也许我需要几本流行的杂志来参考一下新游戏的事情吧。
　　　　　　　　　　　　　　　　　　　
　　　　　　　　　　　　　　　　　　　
　　　　停在报刊亭前，那一大堆五花八门的杂志令我有点眩晕，女主人那一迭连声的热情推
　　销又令我马上想逃。不过我还是忍了下来，因为我觉得我必须买来一本看一看。
　　　　那个时候，我忽然奇怪地联想到男孩那边去，当每次站在这花花绿绿一大片的亭子前
　　承受着老板们想把整个报刊亭的书都卖给他的狂热时，他会怎么样呢？
　　　　也许，通常那个时候，他早就想好了会怎么样吧。就如他所有的深思熟虑和深谋远虑
　　一样，他总是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去做什么。而我，我想我一生都达不到那种境界。
　　　　所以，他离开我之后，我才会这么迷惘吧。
　　　　　　　　　　　　　　　　　　　
　　　　　　　　　　　　　　　　　　　
　　　　“……算了，都给我吧。”我开始找钱包。
　　　　就在那个时候。
　　　　　　　　　　　　　　　　　　　
　　　　　　　　　　　　　　　　　　　
　　　　“……嗨。”
　　　　　　　　　　　　　　　　　　　
　　　　　　　　　　　　　　　　　　　
　　　　我忽然奇迹般地听到了整个秋天的声音，远的，近的，高的，低的，清脆的，厚重的
　　，整齐的，杂乱的……它们震荡着我的耳朵和眼睛，似乎世界一下子都变得迷蒙不清起来
　　。我想我的脸上还带着浓浓的诧异表情，可是我就那样回过头去，甚至来不及听清我那些
　　从心底里涌上来的感慨……
　　　　落叶掠过我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他。
　　　　　　　　　　　　　　　　　　　
　　　　　　　　　　　　　　　　　　　
　　　　男孩像过去很多次一样出现在我的视线正中间靠右的地方，短短的头发，带着微笑表
　　情的眼睛，好象一切都没有变似的。以至于那一刻，我的眼前出现了无数个很久之前的、
　　断续的场景，然而，终究它们都消散得踪迹皆无，就仿佛我无数日夜以来辗转的平白的心
　　情，终因它的虚幻和不安而灰飞烟灭……
　　　　“好久不见。……”
　　　　男孩说。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手里的PS2几乎就要沉沉坠地。
　　　　“买了这么多东西啊……我开车来了，送你吧。”
　　　　他向我伸出手的时候，嘴角也开始微微上扬，连同染在脸上的夕阳的颜色一同变幻起
　　来。
　　　　那是一种令人迷失的变幻，就在一瞬之间，我看到无数金色的逝去日子扑面而来，仿
　　佛漫天的落叶一般。
　　　　　　　　　　　　　　　　　　　
　　　　　　　　　　　　　　　　　　　
　　　　车子上面很安静。本来我是想问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之类。不过我终究没有开口。
　　车窗外面是满满的金黄颜色，红灯的时候，男孩停车下来，那时我看到路边高高的树，斑
　　驳的树枝错杂着伸向天空，叶子金黄得一触即碎的样子，风吹起来的时候，有成群的枯叶
　　就那样竖直着洒下来。
　　　　堂皇的颜色，把整个天空都映照得灿烂已极。
　　　　——“最近在玩什么？”
　　　　“恩？”
　　　　“我是说——那个”偶然遗迹“，好象做得蛮不错，恩……”
　　　　我打断他，“我很久没有买新游戏了。”
　　　　我觉得我似乎是有点失望了。因为我本来以为他还记得，遇见他之后，我自己再也没
　　有去买过游戏，只为了那一句“我们一起时，就会很快乐”；我本来以为他还记得，他在
　　匆匆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对我说过什么。
　　　　　　　　　　　　　　　　　　　
　　　　　　　　　　　　　　　　　　　
　　　　那时，他给了我满满一包PS软件，他开口的时候，声音不可捉摸，但却又清晰无比。
　　他说，不要玩太快喔，否则，在你没有游戏玩之前，我可回不来呦。
　　　　那时，我抱着那包游戏，就像抱住我剩下的整个生命。
　　　　那时，我一直毫无保留地相信着，他不会让我过既没有游戏又没有他的日子，只是，
　　可惜，他没有。
　　　　　　　　　　　　　　　　　　　
　　　　　　　　　　　　　　　　　　　
　　　　我没有再开口。于是，一路无话。
　　　　　　　　　　　　　　　　　　　
　　　　　　　　　　　　　　　　　　　
　　　　我从男孩的车里面走下来的时候，黑夜的颜色正在把这个城市温柔地包围，这样一来
　　，男孩的满身黑色也开始若隐若现。而费力地抱着PS2和一堆杂志，我也不禁怀疑起自己
　　是否真的存在于他的面前。
　　　　“再见。”男孩说。如同他上一次告别我时那样说。如同他之前每一次告别我时那样
　　说。
　　　　　　　　　　　　　　　　　　　
　　　　所有的街灯在那一刻一起点亮，仿佛就为了让我看清他那从容的脸庞。男孩抬起了眼
　　睛，依旧是深邃和清澈驳杂着的，奇妙的颜色，连同鼻梢嘴角缓缓流动的笑意一起，几乎
　　要把这整个黑夜都驱散。
　　　　可是，在那一刻，我在心里理智和讽刺地想着，再见？是永别吧。
　　　　所以，当夜被点亮起来的时候，当我看见无数落叶在昏暗的天空飞旋的时候，那空气
　　，几乎令我，窒息。
　　　　　　　　　　　　　　　　　　　
　　　　　　　　　　　　　　　　　　　
　　　　我还是没有说出“再见”这两个字来。我朝他点点头，然后费力地转过身，向着家门
　　走过去。背后，风吹落叶子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地响着。……PS2还挺沉，加上那一堆五
　　花八门的书，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臂力。
　　　　找钥匙。开门。打开灯。
　　　　——我知道我就要关上了，刚刚点亮的街灯，有点冷的空气，自我陶醉般翻飞着的落
　　叶，天空，月亮，星星，没有熄火的车子以及——男孩。
　　　　　　　　　　　　　　　　　　　
　　　　　　　　　　　　　　　　　　　
　　　　……
　　　　“二十岁的时候，想要什么礼物？”
　　　　“恩，一台PS2加一台NGC加一台X-BOX……好了，就这三台吧。”
　　　　“啊？？……那算我没问好了……”
　　　　“哈哈哈哈！吓到你了吧！……那你呢，迷糊虫？”
　　　　“我……要个既帅又有钱的男朋友吧！”
　　　　“耶，这个我可帮不了你呀，得自己努力呦！”
　　　　“当然了，不自己搞定，难道指望你呀？”
　　　　“我赌你找不到！”
　　　　“喂，太次了吧！”
　　　　“嘻嘻……”
　　　　“哼！！”
　　　　……
　　　　　　　　　　　　　　　　　　　
　　　　　　　　　　　　　　　　　　　
　　　　我从未想过要忘记他。从未想过要忘记任何他所带来的心情。
　　　　总觉得他会在身边。总觉得会在他身边。总觉得都是些有风有太阳，有游戏有快乐的
　　日子。
　　　　我真的永远都不想说再见。
　　　　　　　　　　　　　　　　　　　
　　　　　　　　　　　　　　　　　　　
　　　　我靠着门慢慢地坐下去，仿佛秋日落叶一般地平静安和，而PS2和有着漂亮封面的杂
　　志们在我身边散落开，却仿佛夏天开得最艳丽的花朵。
　　　　我最后推了一下门。我承认我仍旧不想听到它合上的声音。
　　　　　　　　　　　　　　　　　　　
　　　　　　　　　　　　　　　　　　　
　　　　秋天的风在唱着什么？悠久的金黄颜色，能否安慰那些错过收获的人们？
　　　　……
　　　　　　　　　　　　　　　　　　　
　　　　　　　　　　　　　　　　　　　
　　　　“喂……”
　　　　落叶纷飞的气势令人诧异，路灯淡淡的光晕下，夜色仿佛涵盖了令人为之动容一生的
　　内容。
　　　　“都不说再见呐，太过分了吧？”
　　　　凝重的黑色，夜的恬静，灯影之下，盘桓的……
　　　　“喂，我进来啦！”
　　　　秋日。落叶。飞旋。
　　　　　　　　　　　　　　　　　　　
　　　　　　　　　　　　　　　　　　　
　　　　我回过头去，那几乎溶于黑夜的黑色身影，仿佛一下子成了我的整个世界。我抬起头
　　，费力地辨认着他的头发，他的眼睛，还有他那一双从来都能牢牢握住手柄的手。可是我
　　看到的，只有一片滚烫的迷蒙。
　　　　有什么东西滚落，在那刻骨铭心的万分之一秒。
　　　　“其实……我是来送生日礼物的，虽然晚了……有半年多了，嘿嘿。……对不起。”
　　
　　　　　　　　　　　　　　　　　　　
　　　　　　　　　　　　　　　　　　　
　　　　秋风，低吟。淡淡的黑色，一丁点迷茫，没有绝望，这样的心情，是否还有资格向往
　　幸福？
　　　　男孩短短的头发掠过我的眼睛。
　　　　……
　　　　“喂，我回来了。……二十岁生日快乐。”